【编者按】
18年前,纪录片《铁西区》横空出世,不仅因为该片时长达九个小时,还因为未能在公开场合广为放映,导致坊间传闻纷纷,成为那时候观众私底下传阅交流的片子(DVD)。
今年,导演王兵将当年创作《铁西区》纪录片同期拍摄的照片,再度推向公众——2017年参展第14届卡塞尔文献展的52幅摄影作品,亮相2021年11月3日在沪举办的影像上海艺术博览会。以此为契机,关于《铁西区》的创作幕后故事、video与静态图片摄影的创作理解,以及他本人对于生命的困惑,等等,王兵在2021年10月22日,接受了澎湃新闻记者长达3个多小时的专访,我们将分四个独立篇章发布,与读者分享。
王兵导演谈创作过程中的认知与困惑 视频剪辑 实习生 郭志屹婷(03:47)
澎湃新闻:铁西区的拍摄发生在90年代,到了今天在创作上又有什么不同?
王兵:从我刚开始拍照片到今天,内心从来都是困惑的,没有一刻会忘乎所以。别人以为这个电影怎么样,对我来说是很沉重的一件事情,不是那么愉快的。不是说我生活不愉快,而是在精神世界是非常困惑。
如何在电影里面建立一个精神性,或者说一种内心世界?塔可夫斯基电影跟安东尼奥尼电影很像,只是塔可夫斯基的电影更沉重,他的心灵更压抑。但是安东尼奥尼就更浪漫、内心更多想象,他也有他的情感困惑,但他们的困惑是不一样的,两个人表达的方式也截然不同。对我来说,我也一样很困惑,一直在一个情感的困惑当中,不是说好像就是吃饱了喝足了,然后有很多钱会很高兴,不是这样子。
《铁西区》07-52 沈阳铁西区艳粉街拆迁 2000年 王兵 摄影
刚才你问我这么多年,从《铁西区》一直到今天,我也经历了很多关于电影的变化。像我拍《方绣英》,她是我在南方湖州拍的,它的叙述语言和《铁西区》完全变了。因为在《铁西区》的时候,有一种很青春的东西在里面——青春和浪漫的那种心理。当然困惑就是,我们怎么通过电影去感受到人类的真正情感。到了现在,这种困惑消失了,另一种困惑出现了,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我们活着是为什么,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主体,我们的意义在哪里?就像我拍方绣英这么一个老太太,她是我朋友的妈妈,得了老年病,到了不能吃饭的地步。我们看着她整个身体自我捣毁,亲人在边上死守,看着她即将离开我们,最终去世。
我们每一个人都会面临这个时刻,不光是她,任何一个人都逃离不了这样一个时刻。回到电影,其实我们也面临艺术的平静、个人的平静、生命本身的平静,面临很多的问题,所以会一直处在一种困惑当中,然后来构建这种电影的可能性。
《方绣英》截图
《方绣英》截图
澎湃新闻:那活着的意义在哪里?
这种表达方式在过去的电影里边很少。我们过去的电影都是要表达某个意义,表达某一个人物,表达喜怒哀乐,但是在这一刻没有。这个电影里面没有这个东西,唯一有的就是一个人如何离开这个世界。当我的摄影机每每对准她拍摄的时候,我总有种无名的忧伤、恐惧,或者说是一种(生命的)徘徊。
《方绣英》截图
《方绣英》截图
所谓电影里面是不是真实,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我也不觉得什么是真实,什么是不真实,我们过去讲艺术真实性的问题,我好像没想过,我只是觉得艺术更重要的是它的情感——我们感知人的情感、感知作品本身的情感,而不是说我们有什么真理可谈。我不是说这个世界上没有真理,也可能有真理,但是对于这一刻,我觉得艺术更重要的是人类彼此之间内心的情感。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我们的内心通过艺术来沟通,这是情感的一种沟通。
《方绣英》截图
《方绣英》截图
比如我,当时也没有条件进入到另一类很主体的集体性电影创作中,不是说没有这个创作能力,而是我最初就是这样去看待电影的,这形成了我的电影世界。最后让我变成了一个个体的电影,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是天生就是这样,而是机缘巧合。我相信如果说当时提供了另一种机会,我也许可能会拍那样的电影(集体性电影)。
《无名者》截图
《无名者》截图
2021年10月22日,王兵在上海接受澎湃新闻的采访。 澎湃新闻记者 许海峰 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