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义文
四年前,凭借在电影《大佛普拉斯》(2017)中独特的艺术构思,台湾导演黄信尧被观众所知晓,近日,其新作《同学麦娜丝》(2020)再度进入大众视野。根据片名暗示,前作中的“普拉斯”译自英文“plus”,意为“加上,增加”,表明影片是由之前的短片《大佛》改编的电影长片,而新作中的“麦娜丝”译自英文“minus”,意为“减少”,虽然影片改编自此前导演的纪录片《唬烂三小》(2005),但片长并未减少。事实上,该片的“减少”体现在电影整体中套嵌了一个“缩小版”的电影,形成“戏中戏”的结构,外戏是电影整体,是导演拍摄本片的过程,内戏是本片的主要叙事内容,讲述的是四个已届中年的高中同学各自独立又彼此交错的生活,其中充满现实的荒诞与不确定性。独特的“戏中戏”结构,制造出别样的美学风格,主要呈现为套层影像、多重角色、幻觉与梦三重面孔。
套层影像
套层影像是“戏中戏”结构的直接表现。在电影艺术的范畴中,以“戏中戏”为结构的电影是元电影的一种,所谓元电影是指一种将电影自身作为表现对象,构建具有本体意识与自我指涉的电影形式。因此,“戏中戏”结构产生的美学效果也会带有电影的本体意识与自我指涉,这种效果在《同学麦娜丝》中通过套层影像获得实现。
影片以导演自述开篇,“三年前,我拍了人生第一部剧情长片《大佛普拉斯》……”,影像为黑白画面中一位男子骑摩托车的背影,随着旁白的讲述,导演提到要为电影“升级”,“画面由1:1.85变为1:2.35,由黑白变为彩色”,随之影像发生如上变化。从开篇可以看出,影片存在一层“上帝视角”的影像,接下来发生的剧情始终带有来自高一维度的审视,由此,电影开始形成影像的套层,高维度的影像为外戏,故事内容为内戏。
在影片中,来自外戏的审视时常出现在内戏的叙事发展中,比如在内戏的个别情节点中,来自外戏的导演旁白常常介入其中,对事件或解释剧情或发表观点或抒发感情,甚至在结尾直接现身内戏;有时又表现为内戏人物的自我提醒,比如主人公之一“罐头”在梦中与日本人的对话场景,因不懂日语怕无法沟通,却被对方提醒“说汉语就行,下面有字幕”,这里的“字幕”又直接指向了外戏。因此,影片并非是一部完整闭合的叙事电影,而是一部以内戏外戏互相指涉形成套层影像的元电影,在指涉过程中为观众带来一种间离效果,即时时注意到这是一部拍摄的“电影”,而不必深入故事其中,易于保持客观中立的态度。
多重角色
如果说外戏与内戏的互相指涉形成影像套层的“戏中戏”结构,带来一种美学的间离效果,那么更有趣的是,故事中的主人公之一“铭添”也是一名导演,在影片中主要进行广告片的拍摄,虽然无法与外戏、内戏继续生成新的影像套层,但由于扮演者都是固定的,因此,每个人的角色便具有了多重意义。
第一层意义是外戏中,处于“上帝视角”的导演为拍摄本片,选取施名帅、郑人硕、纳豆、刘冠廷等几个演员进行表演工作;第二层意义是内戏中四个角色的人生,做导演的“铭添”意外要从政,做人口普查工作的“罐头”遇到当年暗恋的女同学“麦娜丝”,职场不顺的“电风”与爱看漫画的女孩结了婚,先天结巴的“闭结”靠扎纸为生却意外殒命;第三层意义则是导演“铭添”镜头下自己的朋友,比如“罐头”就曾在其拍摄的广告片中饰演男一号。多重意义的叠加带来人物形象的丰富性,一方面他们是实实在在的演员,另一方面又扮演着各种各样的角色,让观众既跟随故事进展体味剧情,又能看到拍电影的乐趣,形成独特的观影体验。
幻觉与梦
无论是以套层影像为表现形式的“戏中戏”结构,还是演员的多重角色表演,都是电影形式层面的范畴,如果深入电影的内容层面,影片中对人物的幻觉与梦的表现也值得让人注意,因为这里的幻觉与梦境不仅与影片所表现的现实相勾连,也同电影形式本身相抵牾。
幻觉主要表现在纸扎师“闭结”身上,他时常可以看到所谓来自阴间的“童男童女”,其以为卧病在床的母亲大限将至,因此倍加照顾。有趣的是,“闭结”平日结巴,但在幻觉中说话却很流畅,也因此,他在某天早上发现自己可以流畅讲话后,本以为是母亲的回光返照,但不曾想傍晚被人误杀。抛开对封建迷信的指摘,仅从影像的虚构中我们可以看到,“闭结”的幻觉与他所处的现实发生了一定勾连,其意外殒命充满现实的荒诞性。梦境则主要表现在“罐头”身上,由于过度思念当年暗恋的女同学“麦娜丝”,“罐头”梦中与其约会,醒来发现是做梦,进而遇到了上述提到的日本人,二人探讨一番后日本人消失,原来还是梦。相对于电影的影像套层,这里的梦境也形成套层,即梦中梦到自己做梦,双层梦境的设置同样为影片带来独特的审美意趣。
然而幻觉与梦的存在也产生了美学问题,影片以“戏中戏”为电影结构,外戏中处于“上帝视角”的导演拍摄并把控着内戏中叙事的发展,那么,意识流层面的幻觉与梦境是如何被安排和拍摄的呢?显然,幻觉与梦的展现虽然有趣,也带来了新颖的美学体验,但与电影形式本身相抵牾,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影片叙事的合理性。
事实上,《同学麦娜丝》的主人公并不是麦娜丝,而是四个已届中年的高中同学,而导演以此为片名,除了应和“minus”的谐音梗外,或许体现了一种导演思维,即在“戏中戏”结构中实现影像套层,完成一种“缩小版”电影的叙事,恰恰是在这种独特的结构中衍生出多重的角色面貌。但是,出于追求荒诞风格而采用的幻觉与梦,虽然达到了预期的美学效果,但却与影片的结构不甚相符,造成“裂痕”。(张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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