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兰心大剧院》中,争议导演娄烨将明显的现代电影语言应用到不合时宜的时代背景中。就像迈克尔·曼的《公众之敌》中,数字影像、非连贯剪辑和手持摄影将现在的电影制作技术与更遥远的历史事件联系在一起,为故事情节提供一种即时性。在《公众之敌》中,这构建起了一种媒体传播体系——历史融入到传说之中,并通过当代人对历史人物的解读加以演义。而在《兰心大剧院》中,则是借此以不同的表现形式来使这个二战谍战故事更具魅力。
《兰心大剧院》的情节扑朔迷离,难以言明,不过在娄烨揭示了他的核心构思之后,故事开始慢慢步入轨道:1941年,著名女演员于堇(巩俐饰)在香港工作了一段时间后回到上海,表面上是为了与她的旧爱谭呐(赵又廷饰)搭档出演由谭呐执导、即将在兰心大剧院首演的话剧《礼拜六小说》。但正如故事背景(“孤岛”时期的上海法租界,日本偷袭珍珠港六天前)所暗示的那样,于堇归来别有用心,她在话剧中所扮演的间谍角色与其真实的间谍身份之间的模糊界限也将她作为女演员和间谍的分裂属性具体化。
娄烨2003年的作品《紫蝴蝶》也曾以上海为背景,这部非同寻常的电影本身就是一部迈克尔·曼式的动作片,故事发生在日本占领上海期间,时间刚好比《兰心大剧院》早一点。但与《紫蝴蝶》冷硬的红蓝色调不同,娄烨在《兰心大剧院》中选择了鲜明的黑白色调,进一步丰富了这部电影富有挑衅性的审美融合模式,令人头晕目眩的手持摄影所捕捉到的粗犷的数字影像往往与电影里那个时代的电影院中更稳定的经典主义构图产生对话。这一切都加剧了《兰心大剧院》中心人物于堇明显的身份危机。她周旋在一系列不同的效忠对象之间:包括她的养父、法国情报机构特工休伯特(帕斯卡·格里高利饰);被日本当局拘留的前夫(张颂文饰);完全不知道于堇间谍身份的谭呐,讽刺的是,他却让于堇在他的话剧中出演一个间谍。
如果你觉得这听起来有些费解,那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导演有意为之:与娄烨近年的另一部电影《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一样,重点不是制定一个整洁、容易理解的叙事,而是陶醉于在中国历史的混乱时刻,见证各种不同的文化和政治影响汇聚在一起,为中国的剧变奠定基础。在《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中,时代背景是本世纪初,私营企业和地方政府官商勾结引发了一系列骇人听闻的事件,很好地反映了中国改革开放经济繁荣背后的社会问题。而在《兰心大剧院》中,娄烨和他的长期搭档马英力(剧本改编自虹影的小说《上海之死》)则展示了在世界处于战争边缘时各方的政治野心和不断升级的冲突。
《兰心大剧院》的话剧框架进一步加深了历史是“假戏成真”的概念,剧情的发展变化与于堇和谭呐排练的情节没有什么真正区别,而且,事实上,许多都是以适合舞台的方式编排和拍摄的。历史的发展是固定的,故事的细节是既定的,但娄烨仍然能够以其表现形式打破它。在《兰心大剧院》最后三分之一,密集的情节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激烈的枪战。在这些镜头中,娄烨形式和叙事的不稳定性最终化为不可避免的暴力表达。而这一切的核心是银幕传奇巩俐,作为她三年来的第一个电影角色,于堇逐渐经历了从被动的旁观者到浴血持枪的煽动局势者的转变,从而呈现了巩俐几十年来最具代表性的表演。
娄烨的作品虽然往往在讲述过去的往事,但实际上是对当下做出评论,《兰心大剧院》最后时刻于堇的行动正代表了娄烨电影创作中更高的追求。正如《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反映了城市化建设中的暴力拆迁问题,《兰心大剧院》结尾爆发的骚乱则回应了至今仍困扰着我们国家的身份认同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