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运正式开始,新年的脚步也越来越近。
纷至沓来的,还有一揽子贺岁档电影。
《长津湖》续集《水门桥》,易烊千玺和文牧野首次合作《奇迹·笨小孩》,韩寒继续小镇青年系列《四海》,张艺谋《狙击手》……
感觉又是一场鏖战。
贺岁档既是必争之地,又最容易翻车,今年谁优谁劣,飘的影评随后就到。
但今天,飘倒想跟大家聊一部史上最另类的贺岁档电影。
上映于1991年2月12号,也就是当年腊月二十九的——
《过年》
导演黄健中,仅靠一部《大秦帝国之裂变》即可封神。
主演随便拎出一个,也都让人感受到喜气洋洋的气氛。
凭借这部电影成为国内首个拿到国际A类电影节(东京电影节)最佳女主的赵丽蓉老师。
同样靠这部电影获得人生个奖项(第15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男配角)的葛优。
《你好,李焕英》里中年包玉梅的扮演者丁嘉丽。
“神医喜来乐”李保田。
以及当时刚拍完《西游记》的六小龄童。
看片名,看演员,看上映时间,是不是觉得《过年》是一部合家欢的喜剧电影?
那你还真想错了。
《过年》这部电影,直接用冷冽的冰刀,割开家庭温情脉脉的亲情表层,给我们展现了暗涌在亲人关系下,那庞杂的矛盾与纠葛的利益。
在《过年》里,你看不到美满和乐的过年气象,相反,激烈得像一部战争片。
可能一部分人看完心惊,但也有一部分人看完,只是叹一句:
“这就是我家过年的常态。”
这就借由它,来聊聊人回家过年这档子事。
家
如果让年轻人票选过年十大烦心事。
“亲戚讨厌”这条,一定一马当先。
总有一些你不愿意见的人,碍于过年的仪式感,非得凑到一个桌子上吃饭。
脾气暴躁的,当场就能吵起来。
《过年》拍的,就是这么一场年夜饭。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大年三十,窗外烟火绚烂,喜气洋洋。
程家老两口虽然生了五个儿女,但今晚却只有他俩对坐吃饭。
原来,五个孩子,一个都没回来。
在老程的抱怨里,我们得知,去年的年夜饭还差点闹出人命。
可话是这么说,老两口还是在期待孩子回来。
初一到了,最先回来的是二儿子。
二儿子考上了研究生,还交了个出身高干家庭的女朋友。
老程两口子一直觉得是高攀,不甚满意这个儿媳妇,但大过年的,也就忍了。
结果刚进屋二儿子就说自己要和女朋友去南方考察,需要赞助费。
讨的目的性太过明显,刚有点笑意的二老,脸色顿时就冷淡了下来。
个回来的是大儿子一家。
用老程的话说,这大儿子,也是个孬种。
中学化学老师,找了个科长媳妇,但性格木讷老实,为人不争不抢。
媳妇给他谋了个教育局长的职位,干了27天,自己还辞职了。
因此也惯得媳妇彪悍蛮横,相比于别人家的男强女弱,他家反倒是妻子丈夫。
去年年夜饭大儿媳妇的一场大闹,让老两口心惊了一整年,日常也能避则避。
所以今年也不是他们主动过来,而是老两口逛庙会碰到了大孙子,走不动道了。
爷孙仨正玩着,一扭头大儿子和大儿媳妇就已经买了礼物站在家门口了。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果然,一进屋,大儿媳妇就盯上了婆婆的金戒指。
先是套话,见婆婆没声响,就直接上手硬薅。
结果戒指在手上戴了几十年,薅不下来,儿媳妇挂上脸了。
具体怎么解决的,我们之后再说。
个回来的是大女儿一家。
大女儿和大儿子一样,是个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人,结果却碰上个沾花惹草、缺德无赖的丈夫。
这不,还没到家,路上碰到了二儿子和他女朋友,大女婿牵上弟妹的手就没松开。
紧接着回来的,是小儿子。
又是一个废物,二十好几了,不务正业,贪图享乐,找了个同样爱玩的女朋友。
通宵看电影,要坐包厢。
从电影院回去,也要打的。
但要说最让老程头疼的,还是自己最疼爱的二女儿。
当年因为非要和一个架子工谈恋爱,离家出走,虽然在一个村里,却多年没进过家门。
今年看到二女儿怀孕的份上,就让他们进来了。
结果没想到的是,老程当年最厌恶的二女婿,反倒是最成功的那一个。
从架子工升成了工程队长,盖了栋小洋楼,彩电冰箱摩托车应有尽有。
一进屋也够客气,给每个人都送了见面礼。
看到大嫂子正想尽办法薅下那枚金戒指,还特意去给她买了一个。
虽如此,但在那个年代,暴发户依旧不能算正道,所以老头子还是不放心。
一家五个孩子,没有一个让老程两口子顺心。
而鉴于去年的经验,今晚的年夜饭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
所以虽然看上去这一大家子人喜庆祥和,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盘算。
就像托尔斯泰说的:“幸福的家庭都是相同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其实不幸的家庭也大致相同。
抛开那些被病痛、贫穷拖累的苦楚,更多的不幸,其实是来自家庭成员的互不理解。
就比如《过年》里的程家,五个孩子的性格之所以不同。
就是因为改革开放后,越来越追求物质至上的社会氛围与传统观念的碰撞,形成了一代人吃苦耐劳,一代人贪图享乐的脾性。
只要他们互不理解一日,就定会家无宁日一日。
果然,年夜饭上,一口饭都没吃呢,几个孩子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大儿媳妇提醒孩子挨个向长辈们拜年,其实就是要红包。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酒刚满上,小儿子又说自己和女朋友要结婚,可手头没。
于是就学着亚运搞募捐,做了个募捐箱,希望家里人给赞助几份。
众人不语,大儿媳妇开始了轮操作。
见妹夫一个金戒指说买就买,出手阔气,忙敬了一杯酒。
“嫂子生活困难,以后有用得到的地方,可别给冷脸啊。”
这边刚敬完,那边二儿子也打起了算盘。
说自己要和女朋友去南方考察,得向父亲借1000块。
话音刚落,小儿子看不下去了,他指责二哥借纯粹是为了游山玩水。
但二儿子也觉得小儿子连工作都没有,啃老不说还要用家里的结婚。
两个人当场吵了起来。
为了家庭和睦,二女婿忙打断,说以后两个人的事,自己包了。
但此时坐在一边,筷子都没动的老爷子已经没心情吃饭了。
他起身出去,然后将自己这一年赚的4000块人民币装在盘子端到桌上。
这,才是众人最想在年夜饭上看到的菜。
影片前面几十分钟为而忙的镜头,都为了铺垫这一幕。
这还没完,菜都端出来了,总得有人吃啊。
但还没等大家说话,外面有人敲门。
我们这才知道,大女婿再次,为了替姐姐出气,小儿子当场和姐夫打了起来。
而就在所有人都出去扯架,大儿媳妇看到大儿子一个人坐着喝酒,桌上的也不见了,忙问去哪了。
平时懦弱老实、逆来顺受的大儿子喝完酒后也不忍了。
看到都闹成这样了,这个人还想着,一巴掌抽了过去。
两个人开打。
闹剧再度重演。
去年年夜饭没砸碎的镜子被大儿媳妇彻底砸碎,一口没吃的年夜饭也被一把推翻。
满屋被砸了个稀巴烂。
于是,又一个新年过去了。
但话说回来,就在所有人都为而狂的时候,影片里也有对无所谓的两个人。
一是影片一开始,辛苦一年的老程把赚来的堆在桌上,对着妻子说:“都归你。”
还有一出则是二女婿的种种慷慨行为。
为每个人置办见面礼,看到大嫂要金戒指,两个弟弟为了破口大骂时,主动用缓解矛盾。
这前者我们能理解,夫妻二人相伴多年,半生的爱情与亲情使得他们自然不分彼此。
但后者,大川不过是一个刚和大家相识的女婿,为什么毫不在乎呢?
他用一段话告诉了我们。
原来,从小孤苦伶仃的他比起,反倒更向往亲情。
缺爱的盼爱,没的求。
但,这个闹得不可开交的家庭,真的没有亲情吗?
其实也有。
平时吊儿郎当的小儿子,看到姐夫在外有人,为了姐姐要揍姐夫。
这是弟弟对姐姐的维护。
当年二女儿为了男人离家出走,这次回来父母不仅对她没有任何抱怨,反而在知道女婿干得还不错后,为女儿由衷欣慰。
这是父母对子女的爱。
大嫂子是个凶悍爱攀比的母老虎,虽然大家颇有怨言,但看在大哥的面子上,也就忍了。
这是亲人彼此间的包容。
这些,其实都能看出这家人还是在互相关心爱护。
只是在利益面前,亲情都被他们排到后面去了。
在这,金更像是一面镜子,照出每个人的内心想法。
也是一把标尺,掂量出每个人心中的价值排位。
对于大嫂这样爱的人来说,比天高。
但对于二女婿这样缺爱的人看来,他情愿用来换取暂时的亲情。
,说白了就是利益。
当亲情没能在一个家庭中成为主轴,“利益”,这种人性最本能的欲望就顺势成为了家庭成员交流时的唯一目的。
只是他们不知道,家庭是最不该成为他们计较的地方。
有计较就会有得失,有得失就有怨怼。
有怨怼,也就离间了亲情。
年
这电影放在今天看,不可谓不胆大。
把亲情间最被掩盖,也最无奈的一面,放在了举家团圆的时刻。
为什么选在过年?
我们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过年过节是人情感浓度最高的时刻。
但亲情浓度最高的时候,有时也是矛盾浓度最高的瞬间。
觥筹交错间,亲戚间交流不只有感情,还有物质,也有境遇。
红包和礼物的分配,鞭炮和笑脸的次数,迎来和送往的态度,都足见彼此之间关系的亲热程度。
这些行为,虽然在日常也有,但过年的仪式感让量变引发质变,给撺掇到了极端。
所以,如果说《饮食男女》里面李安是用美食展现人之大欲。
那《过年》,就是导演用团圆来激发情绪矛盾。
在人最隆重的节日,展现传统家庭逐渐被瓦解的伦理冲突。
而除了前面的暗涌与爆发,片中还有一处神来之笔。
年夜饭被掀翻后,屋子里一片狼藉,二女儿和二女婿要打扫。
程老太太连忙阻拦,说:
“别扫,你要一扫就把财扫没了。”
为了家庭和乐而产生的传统习俗,在此刻,反逼着家庭把最不堪的一面赤裸裸地摆在明面上,还不能触碰。
何其讽刺。
而《过年》的讽刺画面还不止这一个。
眼见年夜饭最后被掀了个稀巴烂,我们都以为父母是最大的受害者。
事实上,电影里并没有“放过”他们。
相反,还特意设计了几个情节,暗示父母固守的愚昧传统,是使得这样糟粕的观念代代相传而不自知的最根本原因。
一个是大姐受了丈夫虐待还被母亲劝回家去,言语中我们得知老程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
她在劝女儿忍,忍到老,就好了。
一个是大嫂指使儿子向长辈磕头要压岁,其实就对应着小儿子打着结婚的名义在饭桌上直接向众人要。
伸手要的样子,像极了讨饭。
而全片子女们理所当然地向父母讨要血汗,也未必不是老程两口子教育的缺失。
所以,《过年》的打击面甚广,它指责的,是传统家庭观念的弊端与冲突。
而且还不只是电影,就连当年的小品也充满着这种讽刺。
赵丽蓉老师。
其实我们现在回看她当年的小品,就大多都是带着讽刺。
《英雄母亲的一天》讽刺对普通人的强行上价值,《如此包装》讽刺流行潮流对传统文化的侵蚀,《打工奇遇》讽刺社会餐饮的虚假营销。
但如今,就说贾玲和张小斐演的小品《婆婆妈妈》。
同样是家庭矛盾剧情。
婆婆和儿媳不和,本来有很多值得聊的内容,结果只是如挠痒痒般消费家庭情感。
前面先是婆婆和儿媳妇在儿子面前装亲昵堆积笑料,后来又借着帮助外人大吵一架让人看爽。
最后,大战之后的两个人忽然顿悟,说出了一句:
“但那次我们俩吵完架以后,俩人关系变得可好了。”
就和好了。
之前的矛盾什么都没解决,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就和好了。
但《过年》不一样。
它明明白白告诉我们,只要矛盾没解开,不互相理解,无论过多少年,吵多少架,都不能达到真正的和解。
《过年》,其实是那代电影人对传统家庭模式的一种重新审视。
在过往,家庭一直和温情、美好、团结等词语捆绑在一起。
可事实上,家人也是人,那些人性中的自私、虚伪、奸诈、妒恨等情感也会在家人身上出现。
但这些情感,一直被我们所忽视、排斥与粉饰。
这无疑是一种掩耳盗铃。
为什么有的人不喜欢过年?
与其说是不想回家,讨厌见人。
不如说是不愿在本应温暖的家庭里,看到各式各样不和谐的因素。
也害怕在家庭聚会中,被按成绩、收入、职业攀比,分出谁有出息,谁混得差。
面子、物质、社会地位,都成了凌驾于亲情之上的因素。
而这些因素,又一直被视而不见,甚至习以为常。
但忽视和隐忍都只能助长矛盾。
就像很多家庭积下的“过年仇”,它只是在当时被跳过,但心里其实都留下了一个结。
一句“大过年的”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年。
这部三十年前的电影,就像一剂猛药。
让每个服用的人,在直面这些难堪的场面后,变得清醒一点。
意识到——
只有直面矛盾,互相理解,才是解决家庭矛盾的唯一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