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次,这是王耀庆目前在大陆影视作品中扮演精英阶层、霸道总裁、高级金领类型角色的次数。
从2011年电影《失恋33天》的富一代企业家魏依然开始,王耀庆的荧屏形象大多都是这样的——某公司创始人、合伙人,或者某个领域的领军人物,总之,身家丰厚,事业有成。
最近,在与高圆圆合作的新剧《完美伴侣》中,他又出演了一名投行精英。在剧中,角色本人还未登场,关于他的传说先出现了,曾经率领团队帮助数十家企业首次公开募股,缔造了无数财富神话。同时出现的弹幕是,王耀庆一出来,我就知道他有钱。许多网友评价他,霸总专业户全剧最富有的人掌握着北上广经济命脉的男人演霸总最不油腻的男人,天生自带贵气。即便新剧探讨的是家庭关系、婚姻关系,豆瓣热门评论的第一句还是围绕金钱的有与无:真的想看王耀庆演一回淳朴穷人啊。
我们好奇,演霸总十几年,王耀庆会有一套方法论吗?就像许多观众提出的问题:他如何让霸道总裁式的人物不油腻、不令人生厌,其中有自己什么样的思考和体悟?听到这个提问,王耀庆没有说话,双手交叉在胸前,端坐在视频里微笑了6秒后,缓缓说出一句,如果你找到答案了,记得告诉我。
他似乎不太愿意,也认为没有必要去系统地看待那些角色,谁说他们都是霸总?那是粗浅的、简单的贴标签行为,我演的是不同职业的人。他不断强调这一点,不同的职业、不同的行业、不同的领域,因此他声称自己从不疲于扮演这类角色,每一次都有新鲜感,都感到有趣。
他也一直在说,演员是一个被选择的职业。
你知道真正好的情况是什么样子吗?同一个时间,我接到三四个本子:霸总、霸总、霸总。好的,让我看看要选哪一个呢?看看看,这个是谁,这个是谁,这个是谁,那就是这个了。谈一下,时间可以吗,可以,好,去了。最好的情况就是你有三四个(霸总)可以选。
影视剧的霸总之外,王耀庆上综艺节目,参与直播,拍访谈纪录片,也演过交响乐剧《培尔·金特》,在这个剧里,他把自己当成一把乐器,分饰22角去演一个故事,他真切地看到时间在流逝,无非几秒钟的时间而已,但是对你而言,不是几秒钟,你能看到那个东西流过去,那个乐章仿佛有颜色。它让你活在每一秒里。
在不同的媒介里,他显得欢脱、活泼,也流露出深挚与诚恳。他说,那是因为他想轻松一些,快乐一些,也在终日的被选择中主动一些。
尽管他不愿比较饰演过的几十个精英角色,但他还是有意识地思考了一些问题:精英阶层到底是什么样的?金钱到底意味着什么?以及,一个所谓的霸总专业户,一个被观众贴上标签、只能演有钱人的演员,是否对此感到困顿和沮丧?
以下,是王耀庆的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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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思考过一个真正的霸道总裁应该怎么生活吗?
大家认为霸总都穿三件套,坐飞机都打领带,床头放自己的商务照。我常常会笑着说,是在70年代、80年代吗,到底有谁会在房间里放那么多自己的照片?怎么还用照片区分这是谁的房间?在飞机上有谁会打领带?这人对坐头等舱这件事情是有多心存敬畏?
因为职业关系,我接触过非常多的总裁、高管、精英阶层,不管是上市公司还是普通公司,说真的,现实生活中这些人真的都不穿西装。他们都是爱穿什么穿什么。
我说实话,今天在一个剧组里担任服装造型的,有多少是真的收入与总裁高管齐平的,我不是认为服装师需要是真的有钱才能够搭配出有钱人的服饰,只是说一个人的授薪程度往往决定了对生活的理解,以至于觉得事情就是这样子。当你跟他说,事情真的不是这样子,霸总真的不穿三件套,他们是不能够理解的。他们会觉得(有钱人)恨不得睡觉都穿这样。
真正的有钱人,在意的不是这些,是我们根本想象不到的细节。有些人玩表,会戴一只很贵的表;有些人体现在吃上面;有些人体现在他的用品,喝的酒,开的车,所有一切的配套设施。
你知道马化腾的眼镜一副多少钱吗?我演《创业时代》,角色原型是马化腾,我拿着他的照片去眼镜行,想配一副类似的眼镜。眼镜行的人说,这副眼镜你知道多少钱吗?基本款22万人民币。
我一点都看不出来,它都没有logo,它贵在一体成型、手工打造、22K金,根据个人脸部弧度订制。眼镜行说,这东西可不是在我们这里随便就可以配到的。
我拍个戏,配一副22万的眼镜?买不起啊!最后买了一副4万多块的,一样没有logo,要低调。这个细节,我不说,观众谁会注意到,谁会觉得我戴个眼镜就有钱了?
演了这么多所谓的霸总、精英阶层,我发现,有钱是最后考虑的,甚至是非常不重要的一个因素,重要的是,这些阶层、这些职业的人怎么去解决这个问题?从北京到上海,一个人选择坐高铁、坐商用机还是坐私人飞机,解决某个问题的路径,才体现了阶层的不同。
电视剧只能朝着大家认为的有钱人的世界去拍摄。真正的上层世界里面有太多东西,是我们一般人根本无法想象的。影视作品也不过一种艺术呈现。
这块土地上太多人了,面向公众的影视作品是有责任的。万一教育程度没有那么高、对社会现状不那么理解的人,会曲解作品背后的意思,还是应该更为谨慎。
前段时间,我在北京客串了陆川导演拍的一个戏叫《非凡医者》,演了一个父亲。他离过一次婚,有过一个孩子,后来又结婚,新婚妻子也怀孕了。他跟前妻的这个小孩,十多岁,出了车祸,肝受损,需要捐肝,父亲的肝源是匹配的,那么他要面临捐还是不捐的选择。
按照我的理解,肯定要捐啊,小孩出事,做父亲是没有任何犹豫的。听陆川导演说过,我才知道中国很多父母是不愿意捐的。他们做了调研,当父母面对这样的一个处境,母亲同意捐肝的比例大概60%、70%,父亲大概只有30%左右。有七成的父亲遇到这种情况,是不愿意捐的。
我非常意外。可想而知,我们的认知只是处于社会的某一层,认为世界都应该是我看到的样子。实际上还有很多不同的人、不同的阶层,有人觉得为什么要捐,有人觉得可以直接花钱解决。
像我所演的那些角色,在我认识的有钱人看起来,都是小儿科。有的观众觉得这些东西悬浮,不接地气,是因为大多数人没有经历过那块(有钱生活)。每一个人只活在自己的信息茧房,不会去了解别人的世界在做什么。
图源《失恋33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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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在出道第一部戏《太阳花》里演了两个角色,有一个就是从国外回来,一路干到集团主管,甚至想要拿下整个集团,从现在的定义,他当然也是(霸总)这样的角色,不见得是从《失恋33天》开始,我才演这类角色的。
比起我什么时候开始演霸总,更应该思考的是,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对一件事情标签化。
可能大家都觉得我演的角色,叫做霸道总裁。我觉得,我演的只是不同行业的人。我演过医生,演过律师,演过销售总监,也演过公司管理层,演过蛮多不同行业,不是只是单一面向的。我每一次都抱持着希望,希望那个角色能获得那个行业的认同。
比如,为了出演《完美伴侣》,我接触了很多一级市场、二级市场的人,了解在投资圈、在投行领域工作的人是怎么样的。具体的习惯细节我说不出来,只能说,那是一种概念。
我之前和李士龙老师聊过,他平常收工之后,花很多的时间放空,想想这个角色长什么样子,说话是快是慢,抽不抽烟,上班经过什么地方。这些不是看剧本就能想象出来的,还是一种感觉。
同样都是霸总角色,我通常会避免用同样的肢体、同样的语言节奏和同样的逻辑。看到一个好笑的事情是直接笑,是先停一秒再笑,还是不笑,我尽可能不要跟之前的角色一样。我说过,霸道总裁要收着点演。所谓的收,跟吃东西的口味是一样的,太辣太咸不行,寡淡无味也不行。对于一个演员来说,最难做到的是恰如其分,不多,也不少。
(演霸总)不疲惫啊,完全不疲惫啊。每一个角色都是新的尝试,跟不一样的导演、不一样的剧组、不一样的演员合作,演不一样的剧本,碰撞不一样的火花,永远不会无趣,这件事情怎么会疲惫呢。
当你连续两三部作品演的都是所谓的高级金领后,大家开始有一个定义,一个标签,王耀庆演的都是霸总。我从来不在乎,也没想过摆脱这种标签。
即便我告诉你,应该天天补充维他命C,多喝热水,你依然不会这么做。因为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生活的主宰,每一个人都是自己宇宙的中心,有多少人真的完全在乎别人吗,这是我比较好奇的。
我对别人贴标签不再有任何的想法。别人说你又演一个霸总了,那我就笑一笑,我演的不是霸总,我演的是一个投行经理。
我当然想过尝试不一样的角色。《完美伴侣》这部剧,我之前挺想演孙磊的。两位男性角色,一位居家丈夫,一位投行经理,精英人士。但是,现在的商业环境,试错的空间很小,对制作单位来说,他想要的就是确定性。他会用每一个演员身上最不会出错的、大家都知道的、比较没有疑惑的部分。
四个主角里我是最后一个进组的,能够改变的空间也不大,当时基本已经照着制作单位预想的组合去发展。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那我就去接受它。
还有,很多人误会了,性格霸道才叫做霸总吗?举个例子,今天演个皇上,都不需要演,不需要思考怎么样演才会像一个皇上,只要所有人看到你就跪,你就是皇上。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没有人敢反驳你说什么,你就是皇上。这和他性格霸不霸道没关系。不是你演的问题,是这个剧本怎么呈现的问题。
所以,我从来没有思考过不同的霸总之间有什么区别,怎么探索相似类型角色的不同性格、不同呈现方式。这个超出我的工作范畴。
剧本空间是导演赋予的。比如《下一站是幸福》里的舅舅叶鹿鸣很讨喜,是因为导演希望我演出一个不招人讨厌的角色,那我就演得有点幽默。作为一个演员,首先我想的是,怎么样服务导演,帮助导演说这个故事。
然后才是在满足导演之上,可不可以再多做一点什么。在《创业时代》里,我戴了一只卡西欧最简单的电子表,因为角色是创业起家,几个年轻人窝在小房间里敲代码,我想用这只表来提醒自己,角色是从那个时代走过来,不忘初心。
这些细节一般观众很难知道,这是编剧写的吗?不是,这是我自己加的,这件事情说出来有任何意义吗?也没有意义。只是你在演这个角色,赋予自己的某一种暗示而已。这种东西,相比整个剧本来说,还是少的。
每次接到一个新角色,我还是会忐忑,战战兢兢。忐忑能不能让每一个导演,每一个制片人都认可我的作品。说到底,导演是作品的统筹者。即便我认为真正的精英其实不穿西装,导演觉得有必要穿,那我还是得穿。所有的东西都是一个妥协的过程。如果总考虑我这样演观众会喜欢,这跟缘木求鱼有什么不一样,我为什么要被这个东西绑架?
图源《创业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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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对钱没有太多的概念。有一次,爷爷带我去打针,说其他小朋友都哭了,只要你不哭,给你零用钱买糖,我说好呀,护士一针下去,我没哭,还哈哈哈哈大笑,诊疗室都安静了。那时候,钱对我而言,就是一颗糖。
后来长大了一点,我想当奸商,因为我觉得赚很多的钱,可以过上很好的生活,住大的房子,开好的车子。当有一千块钱,我可以选择吃驴肉火烧,也可以选择日本料理、铁板烧。当只有十块钱,对不起,不能选日本料理,也不能选铁板烧,你只能选择驴肉火烧。钱是什么,钱就是选择自己喜欢的东西的自由,就是生活从两个可能性变成两百个可能性。
再后来,我又发现钱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能不能顺着你自己的意愿去做你想做的事情,而这件事情并不需要钱来支撑。我生日许愿,第一个愿望一定是身边的人身体健康,因为健康是无价的。生命当中最重要的,健康、情感、自我实现,哪个东西是跟钱有关系的?我认为没有。
所以,我一直在做的不是让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所谓的自由,而是思考我在这个社会可以怎样和人产生互动,发生对话。譬如,除了演员身份之外,我也演话剧、出专辑、写书、拍短视频。我不会把自己限制在一个影视剧里边,这个世界很大,很多彩,如果只陷在一个范畴去讨论那么小的一个点,没有意思。
2016年,我开始做《职人访谈录》,就是这样的想法。我很想去听听别的行业的人对他们的职业、生命、热情是怎么看的。一期《职人访谈录》大概会拍两天,至少十多个小时有效素材,最后浓缩到15分钟,留下来的东西,可能看起来比较温暖,没有那么尖锐,它想让观众看完觉得,这个世界你只来一次,对吧,为什么不做一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我之所以自己花钱做《职人访谈录》,因为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意志。这个作品就代表我。
演员是一个很被动的职业。小部分演员例外,大部分演员都是别人要你演什么就演什么,努力就是尽可能演到像那个角色,或者符合导演对那个角色的某种功能性要求。我们圈子里,有多少人可以说,我想演什么样的角色,去主动争取到那样的角色就可以了?
有些人说,没戏拍,就休息啊,去体验生活啊,不能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会影响别人的观感。但是,我还是想去接综艺节目,想去做短视频,做访谈,这是我身处在一个被动的环境中,还能够主动去做、去选择的东西。
这种被选择贯穿了我的生活。我今天勉强维持在这样一个体型,也是很难得了。我很爱吃甜食,我们家又是易胖体质,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妹妹的体脂率没有低于26%,家里没有瘦子。高中同学聚会,男生基本都胖20公斤以上,我大概是我们班唯一从毕业到现在体重没有太大改变的。这么辛苦保持,是因为我一直在被选择。
我的心态还是好的,没怎么焦虑过。一个人如果工作的时候想放假,放假的时候担心要工作,基本活在地狱,只要换个心境,工作时好好工作,放假时好好休息,就活在天堂,一念之间。我只要今天还在演,还能演,就很好了。
你知道好的情况是什么样子吗?同一个时间,我接到三四个本子:霸总、霸总、霸总。好的,让我看看要选哪一个呢?看看看,这个是谁,这个是谁,这个是谁,那就是这个了。谈一下,时间可以吗,可以,好,去了。最好的情况是你有三四个(霸总)可以选。而且,这种被选择只会越来越少。
那你想,What'sthefuckingdifference?有什么差别呢(笑)?还是在一个被选的状态里面啊。这样下来,坏消息是,别人找你只会演一种角色。那好消息是什么呢,就是这种情况在2022年之后不会再加剧了。
到后面你只能慢慢习惯。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可预见的是,可能在五年内,大家还是会找你演霸总,我能做的是尽量让大家不限于只看到一种霸总。
《职人访谈录》,2019年秋天,王耀庆在北京白塔寺旁访问声乐家沈洋受访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