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麦家的经典长篇小说《风声》多年再版，小说封面上写着这样一句话：经历过大孤独、大绝望的人，会懂得《风声》给你的大坚韧和大智慧。年末，同名电视剧等待三年终于开播，全剧用缜密精巧的逻辑、层层推进的线索，讲述了人物如何在信念的重压下，为自己的职责与信仰行动，甚至牺牲。
近日，主创团队制片人黄星、导演李云亮、编剧贾东岩接受了电视剧鹰眼（ID：TV-insight）的专访，谈了谈创作背后的舍与得。
无畏挑战经典，全新视角书写谍战悬疑感
作为一部经典谍战IP，《风声》经历了多次影视化，丰满的人物形象和经典的故事桥段多已为人所熟知，即便如此，仍有这样一群创作者聚首，向经典发起挑战。
电视剧鹰眼：《风声》是经典IP，曾多次影视化，选择挑战经典的原因是什么？
黄星：《风声》是我开始尝试做自制剧的早期作品，麦家老师跟我们一直有着良好的合作关系，基于对麦家老师的了解跟信任，我们选择了知名度最高，同时也是改编难度最大的作品《风声》，也算是一种缘分。
电视剧鹰眼：作为制片人需要把控整个项目，在组建主创班底的时候，合作对象的选择条件是什么？
黄星：两个原则。一个是我个人比较喜欢有新鲜感的搭配，《风声》的班底是一个完全新鲜的阵容，主创团队此前几乎没有合作过。另一个是项目本身决定的，主要体现在演员方面，《风声》的核心故事是在五个人中捉出一个“老鬼”，因此大家的戏份是趋于平均的，演员对角色的表现力也要各有千秋，方能有助于建立一部相对标准的群像戏。这是我组建班底的两个原则。
制片人 黄星（右二）、导演 李云亮（右三）
电视剧鹰眼：与剧版《风声》是如何结缘的？
李云亮：我与制片人何登之前有过合作，最初我质疑过《风声》有无必要再拍一遍，因为作为一部谍战剧，它的谜题已经被揭露了。直到我看了剧本，发现编剧对当时的历史非常了解，为每一位人物补充了背景，将观众的注意力转移到对个人秘密的挖掘，能让人产生看下去的欲望，这是非常了不起的。
《风声》讲述了代号“老鬼”的地下工作者，打入日伪情报组织内部，在与敌对势力周旋的同时，想方设法将关键情报传递出去的故事。经典剧作重制推陈出新尚是难题，更不说是一部已被揭秘答案的悬疑剧，找出第二种答题方式是主创团队重制经典的唯一途径。
电视剧鹰眼：《风声》是麦家老师的经典作品之一，作为编剧改编经典是否有压力？最大的压力是什么？
贾东岩：改编经典并不是最大的压力，最大的压力是要让更多人注意到原著的优秀。《风声》的结构远超一般程度的精巧，对此我的改编心得是：想象原著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而我们的工作就是把这个故事作为事实来解读，那么原著就会变成你前行的台阶，让你走更高。把优秀的原著当成真实的历史，而我只是其中的一个解读者。这也是我改编《风声》时秉持的基本原则。
编剧 贾东岩
电视剧鹰眼：作为编剧，剧版《风声》的改编重心是什么？
贾东岩：群像是改编的侧重点，也是本剧与同类型作品最不一样的地方。《风声》中，七位主要角色的戏份最少有480场，最多有630场，演员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一起的，五人以上的群戏大约在300场，这是一部真正意义上的群像戏。
电视剧鹰眼：剧版《风声》的创作难点是什么？如何解决？
李云亮：群戏是剧本吸引我的亮点，但同时也是拍摄难点，因为情节中的环境是封闭的，人也不能乱动，角色们要么在互相推理，要么在被审讯，如何让观众愿意长时间看七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仅靠台词推进剧情，并且不厌倦，这是需要我解决的难点，对拍摄来说是极大的挑战。
贾东岩：群戏就是一个难点，对此我们使用了博弈论的概念。我特意设定了两个人是博弈论祖师冯·诺依曼的学生，不过那个时代博弈论虽然内容已经成型，但是专有名词还没有出现，所以我们没有在台词中提及，但事实上博弈论暗藏其中。
闪回反转交织，圆桌谍影玩转究极剧本杀
2009年，电影《风声》凭借2.25亿元票房，拿下当年国庆档票房冠军，李冰冰更是凭李宁玉一角夺得金马影后。珠玉在前，新玉梦cp的表现自然也成为观众瞩目的焦点。原著是少有的以女性为主要视角展开的谍战作品，顾晓梦和李宁玉一个是扮猪吃老虎的理想主义者，一个是高傲冷漠的破译天才，从相识到相知，美人间的惺惺相惜在主创团队有心无意的刻画下，在观众眼中火速燎原。
电视剧鹰眼：电影版《风声》珠玉在前，剧版难免被观众进行比较，尤其是演员阵容，更有观众直言徐璐、文咏珊撑不起角色，如何看待她们的表现？
黄星：我能理解观众会对年轻演员抱有质疑，认为他们过于青涩，但这也是源于我选择演员的条件，一方面是组合新鲜；另一方面，那个年代的谍报人员实际普遍比较年轻，大多20岁出头，在老戏骨面前，年轻演员或许稚嫩，但这是基于真实情况进行的选择。在我看来，两位主演对角色的完成度比预期得更好。
电视剧鹰眼：剧中李宁玉和顾晓梦的情谊让很多观众动容，“玉梦”塑造如此成功的原因是什么？
贾东岩：我们没有刻意去塑造，李宁玉和顾晓梦之间的关系充满了复杂性、奇异性，明明互为敌人，却会为对方付出自己的生命，二人之间的关系充满了无限的想象。汤显祖在写《牡丹亭》的时候，最经典的一句话叫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一往而深不难，难在不知所起。我们没有特意去讲缘由，而是通过一点点展现人物的情绪反应，让观众自己去思考人物变化的原因，从而产生不同的解读，我认为这样的创作才是一个具有文学性和流动性的作品。
电视剧鹰眼：您之前在微博发表过您“心目中的双女主剧定义”是“描述女性理解女性，女性信任女性，女性保护女性的故事。”您是以这样的理解去创作剧本的，还是通过创作剧本慢慢感悟出来的？
贾东岩：这是通过创作剧本慢慢感悟出来的。《风声》的双女主是角色凭借自己的魅力和毅力成为主角的，并不是我们在她们身上下了多大的功夫。李宁玉在38集中活了31集，但因为其自身魅力超过了戏份的范畴，大家都觉得她是整部戏的女主，即便死亡也没有让她比其他人物逊色，这是角色自己完成的，她们两个人在群像中熠熠生辉。我认为有魅力的角色并不是编剧来创造的，真正有魅力的角色是竞争上岗的。
忠于原著的角色设定是保证作品精髓的第一道门槛，影视化将文字转为镜头，眼神的交流，言语的留白为人物关系提供了更多解读的空间。与此同时，主创团队采用了大量闪回，或回忆个人剧情，或预想事态发展，看似割裂剧情，实则补足人设，埋下伏笔，挖掘明线下的暗线，层层递进，推向高潮。
电视剧鹰眼：《风声》与同类型谍战剧相比，拍摄手法上有哪些创新点？
李云亮：目前来看，国产谍战剧几乎没有靠大量闪回来传递信息。例如一场戏中，顾晓梦要刺杀李宁玉，最开始观众以为真的去刺杀了，但后来发现只是顾晓梦的预想，并没有行动，这种闪回交织具有巨大的观赏性，会让观众感到很有兴趣。我们在剧中埋了很多线索，喜欢这种方式的观众愿意看好几遍，一遍遍去挖掘，不喜欢的观众则会觉得太复杂了看不下去，这也在我们的预期内。作为导演，我希望观众追剧能有拥有参与感，事实证明观众的欣赏水平确实在不断提高。
电视剧鹰眼：麦家老师在原作中的设定类似于“密室剧本杀”游戏，如何在这样的设定中通过镜头制造紧张感与环境氛围？
李云亮：第一点是多角度拍摄。一场戏我们要拍好几个角度，通过大量闪回展现大家的推理过程，我们把秘密全部放在闪回中去呈现，这是一种运用方式。第二点是推理性，不同人物视角看待宴会是不一样的，很多观众被闪回迷惑了，其实这些闪回连起来是一个完整的故事，闪回的不断利用可以有效加强戏的悬疑性，包括闪回插入的位置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电视剧鹰眼：剧中部分场景采用特效制作，有观众认为太假影响观看体验，是技术还是资金上的问题？
黄星：我认为更接近于审美上的原因。一部剧因为各种原因，积压两三年后再播出是会显得落后，哪怕拍的时候水准很高。《风声》当时的制作规格是远高于同类型题材的，但观众的审美变化非常快，这是最主要的原因。行业一直在发展，观众的口味自然也在不断提升。
挖细节窥全貌，观众参与让创作更有价值
压箱三年，《风声》在没有进行大量宣传的情况下低调开播，开播首日省级卫视CSM59城收视率0.81%，排名省级卫视第5。开播第三日收视破1，此后收视数据一路上涨，单日收视率最高达1.56%；另一方面，7.3的豆瓣评分也充分体现了网友对该剧的高度认可。低开高走的成绩背后，是观众沉心静气、逐渐投入的追剧心态。若把悬疑比作一团乱的毛线，《风声》的观众通过细节找到了线头，以此为乐，抽丝剥茧，最终在线的另一头，发现了主创们的良苦用心。
电视剧鹰眼：从收视数据上看，《风声》属于低开高走，您如何看待《风声》的播出情况？
黄星：我们也在复盘《风声》的数据。现在看来前期一些铺垫性的内容，可能在观众看来比较缓慢，或者说比较啰嗦，导致观感不那么愉悦。但是到“密码船”的高潮戏，前期铺垫伏笔一一回收，人物之间的对戏更丰富，剧情更精彩，网络上认可的评价这时开始陆续发声。《风声》虽然低开，但高走并不意外，因为当观众把故事看进去，就会发现越来越多的惊喜，这方面我们还是蛮有信心的。
电视剧鹰眼：对《风声》的表现还满意吗？
黄星：作为创作者自然希望作品有着高品质、高口碑，但是到现在，三年积累的经验让我更容易发现当年创作时的不足，我非常清楚《风声》的短板在哪里。
李云亮：《风声》的创造还存在很多遗憾，毕竟艺术不会没有遗憾，加之这是三年前的作品，制作上也存在局限。但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爱看《风声》的人会越来越多。
贾东岩：《风声》不是一部放之四海而皆准，所有人都喜欢的作品，这是我们最初就明白的。谍战题材由于年代较远，以及历史知识的瓶颈，难免会有观众认为悬浮，对此我们通过塑造小人物，让观众相信故事成立的土壤，产生熟悉感，产生与自我情绪相近的认知，那么观众自然会接受这个故事。
电视剧鹰眼：私下有关注网友们的评论吗？印象最深的评论是什么？
黄星：有观众表示剧中几乎每句台词都是话里有话，信息量爆炸。《风声》确实比较烧脑，但这是因为我们重视信息量，所以细节较多，很多地方需要多看几遍才能看透彻。如果有观众能挖掘出来，作为创作者，成就感还是挺高的。
李云亮：我没想到网友比我预想的智商高，我们小看人家了。当然也有网友表示看了两集不知道在讲什么，因为他不习惯这种叙述方式。为什么很多人说忍过前两集就会越看越好看？因为我们所有角色只有到死的那一刻才是完整的，观众才真正认识他们，这就是观众的参与感，我相信这种形式会在三五年内成为主流。
作为一种相对成熟的题材类型，强情节、快节奏、悬疑烧脑、细节缜密成为谍战剧的标志性特色，也是谍战剧颇受拥趸的原因之一。经历了长久的积累和洗礼，其内容桥段或许很难再有新意，所幸，《风声》的主创团队深谙时代与审美的流传更迭，并对此做出因剧制宜的改变，为该剧，甚至未来的同类型题材发现了新的蓝海。
贾东岩：我印象最深的评论就是那些把剧情进行反复解读的。我认为一部剧应该让观众每看一遍，都有不一样的感受。有文学功底特别强的网友，他就发现我埋了很多文学名家的词，比如李金发的“如残叶溅血在我们脚上，生命便是死神唇边的笑。”他们把这当成乐趣一遍遍去咀嚼。我们创作其实在抒发自己的表达，然后在人群当中寻找回应你呼唤的人。我们曾经以为别人不会理解的东西，通过评论发现都传达到了，对于创作者来说，这是最欣慰的，这也是创作的意义。
电视剧鹰眼：您对“优秀谍战剧”的定义是什么？
黄星：优秀谍战剧的标准之一，是制作必须要精良，否则对不起这个题材。谍战题材的时代背景有着非常丰富的戏剧元素跟美学元素，是一幅年代风情画，如果制作上粗制滥造、不去考究，我认为至少创作态度上就不够认真。其二，我认为优秀的谍战剧至少在某一个层面一定会做到极致。比如《潜伏》开创了生活流谍战剧的先河，比如《黎明之前》把偏美剧的悬念反转玩到极致。每一个能够出圈或者能够成为经典的谍战剧，必须得在某一个层面上做到极致，或者开创一个新的门类，这是我认为的优秀。
李云亮：强互动感是条件之一，更应该是定义未来优秀电视剧的标准之一。电视剧最大的技术难关就是让观众一集一集看下去。有时候，我们概念分得太清了，一说悬疑感就是谍战剧或者公安剧，其实生活剧也需要悬疑感。《风声》所传达的知识和信息量相当于三四部普通剧之和，每个人都有设计反转，让观众有一个认识角色的过程，这是很重要的。
贾东岩：谍战剧的魅力是分析，而不是获取。它好看在于能够把错综复杂的信息给分析出来，去伪存真。其次还要有娱乐性，在娱乐性的包装下，展现人与人之间的智慧交流，这样观众才会有舒适感，过分专注烧脑反而容易变成对观众的说教。观众希望看到细节，更希望看到真实的具有娱乐性的细节。如果有机会的话，其实我更愿意去做一个谍战的真人秀，不是去写一个谍战剧，因为谍战型的真人秀本身就是人与人之间互相试探，挖掘每个人身上的不同细节，观众肯定会非常投入，希望以后有这个机会。
结语
始于密室，终于密室，《风声》采用了全新的解读，封闭空间下不忘补足每一个角色的前情后续，让故事丰满，让人物立体，让观众愿意反复咀嚼，细品精髓。它或许难以得到所有观众的喜爱，但它获得的认可一定来自阅片丰富、有着高素养的观众群。创作如《风声》，逆风前行是常态，《风声》已息，创作不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