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法国电影《呼吸》登录国内院线。再次观看,仍然惊叹于导演的先知先觉。作品对病毒烟雾突然淹没巴黎的影像想象,让人不仅想起在全球发生的新冠肺炎疫情。但由于情感的悬置,使其恰如一则不太完美的警世寓言。
《呼吸》是一部反类型的灾难电影。作为标准的类型片,灾难电影往往应该遵循“生活正常—灾难发生—逃生与互救—生活恢复平静”的叙事结构,伴有海啸、地震等充满震撼力的场面,间接展现人性的善恶。《呼吸》基本遵循了这一叙事结构,但又逐一进行了细微调整,使其区别于一般的灾难电影。
电影初始,导演用八分钟展示了灾难前非正常的家庭状况:夫妻处于离异状态;女儿身患败气症十二年,只能生活在无菌氧气舱中;夫妻二人因是否去加拿大为女儿治病而发生争吵。紧接着,灾难发生。先是地震,继而从地底冒出病毒烟雾,但灾难场景并不具有破坏力,相反有种烟绕巴黎的壮观美,人们的逃生表现也反应平平。
在“逃生与互救”部分,影片完全舍去了逃生的众生相,仅仅给予横尸遍野的景象呈现,以及从远景出发的些许暗示——由暴乱或者其他原因引发的烟火。夫妻二人向楼上逃生与向楼下救生时,对手除了一条狗与一名警察,就是外观平静但随时可致人死亡的病毒烟雾。这种设置,减去了许多惯有的戏剧冲突与道德困境,增加了反复上下楼的情节,十分考验演员的演技。在电影结尾,生活也未恢复平静,实际上是一个重复的开始:由之前的父亲救女转变为女儿救父。这便打破了以往的团圆结局。
除了新颖的叙事结构,无菌氧气舱的设置也相当巧妙。它既是败气症患者的维生之所,又是一种警世的隐喻。表面上,不过是一种高科技产品,但将其放置于影片的科技环境中,并与故事中母女探讨烟雾时所坚信的科学信念相联系,不难发现它的实质是对科技、科学的疑问——人类发明了无菌氧气舱、数字眼镜、电和电池,这些本来为人类提供方便的发明却让人类越发依赖,更无法避免病毒烟雾的威胁。事实上,只能暂时保证安全的无菌氧气舱隐喻着身处灾难威胁中的人类,也隐喻着表面正常实则千疮百孔的地球。正如德国学者乌尔里奇•贝克所论说的那样,人类正身处“风险社会”之中。
从当下的新冠病毒语境看,《呼吸》无疑是一部极具预言性的作品,也是一则警世寓言。但从影像艺术上看,这依然无法称为优秀之作。影片剧作缜密、演技精湛、叙事新颖,却偏偏由于主题孱弱等悬置了观众的情感。
影片剧作是缜密的。譬如开篇时,男主角的梦中场景是后面疾病的隐喻;吸氧老人关于“今天很热,昨天很冷”的吐槽,也为“地震与烟雾”灾难作了铺垫。但由于舍弃了灾难大场面与逃生众生相,剧情变得较为单薄,导致主题变得狭窄。导演将主题设置为爱的救赎:在灾难面前,离异的夫妻选择义无反顾地救孩子。主题本身没有问题,但忽视了心理展示、缺少道德困境的设置、回避了人性纠葛,最终导致主题孱弱,有失深刻,无法引起观众的共情。
此外,不当的色调运用、单薄的场景设置、缺失的故事前史也是造成这一结果的原因。在色调上,男主角首尾的金色梦境属暖色调,其意图是对美好的希冀,但缺乏力量感,且这种梦境在《脚斗士》《生命之树》等电影中早已有所展示,并不新鲜;中间烟雾的颜色设置偏红,毫无压抑之感。
场景设置上,电影中最多的是烟雾笼罩巴黎,并通过主角爬向屋檐、使用望远镜等向观众多次展示。但这种展示的效果适得其反:没有渲染出压抑的气氛,有效收紧电影节奏,而是给人以慵懒、松弛的感觉。这种错位,在于对烟雾静止的选择。灾难电影中的场景应该是剧烈运动的,充满力量。譬如突如其来的地震、海啸、飓风等,只有这样,方可调动起观众的恐惧、崇高等情绪。
最后,在故事前史上,电影并没有指出病毒烟雾的由来,仅借人物之口得知并非战争毒气,而是从地底冒出的烟雾。这种情况,在现实界是可能存在的,但电影中如果含糊其辞,观众便失去了情感的基础,致使期待落空。
大体来说,《呼吸》勾连起了影像与现实,是一部具有预言性的寓言电影。它对科技的反思,对“风险社会”的敏锐观察,对人类生死观的展示,对人类处境的隐喻,都是值得肯定的。但叙事主题孱弱等问题所带来情感悬置,应当引起国内电影创作者的注意。(作者:王作剩,系吉首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