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戏骨的时代过去了。

这是看到这条消息时，突然想到的一句话——2021年3月25日，“老戏骨”张少华的家人在张少华的微博上发布讣告，宣布张少华于3月23日上午11时10分因病在京去世，享年75岁。

之所以今天在公布，按照经纪公司的说法，是遵照了张少华生前意愿，从简，不给他人添麻烦，所以在3月25日办理完全部丧事后，才发布了讣告。

杨洋、贾玲、闫学晶、杨志刚、《娘道》导演郭靖宇、黄圣依、姜超等明星，纷纷发文悼念。

曾在央视《信中国》节目中与先生合作过的杨洋表示：“永远想念您，张少华老师。”

跟她合作过电视剧《小保姆的大腕儿生活》的贾玲说：“看着您的戏长大的，先生千古。”

这些年跟她合作了《勇敢的心》《铁梨花》等多部剧集的杨志刚在微博晒出与“干妈”的昔日合照并配文：“赶回北京，送干妈最后一程。音容笑貌，永驻我心。一路走好。”

《武林外传》的李大嘴姜超说：想起和老娘在一起拍戏的点点滴滴，不禁泪流满面，从此李大嘴就没有娘了。

可是张少华是谁？

她的名字，远没有角色红。

那个让所有看过的观众难忘的角色，就是“丑娘”，跟李勤勤、罗海琼合作这部《我的丑娘》的时候，张少华已经61岁了，这个角色，却成为她一生的前缀。

这个角色当然称得上是一代人的记忆。但她其实还参演过《大宅门》《五月梅花香》《铁梨花》《武林外传》《还珠格格2》《铁齿铜牙纪晓岚》《康熙微服私访记》《少年英雄方世玉》等剧，获得过“白玉兰”奖、摩纳哥国际电影节最佳女配角奖和国剧盛典终身成就奖。

在那些经典国剧里，哪怕不了解张少华，也可以完全地走到那个故事氛围里，去感知到故事的传奇和人性之美。

她一直被叫做丑娘，但象征的，其实也是那个打开电视，老戏骨们凭过人演技创造经典的国剧黄金时代。

没赶上的人，一起回味一下吧——

年过半百的新演员张少华

很难想象，以角色“丑”闻名的张少华，其实也是时光美人。

张少华自爆过，年青时是校花。网友不信，但看到她年青时的照片后，又纷纷被打脸。在那个没有美颜的年代，照片里的少女张少华五官秀丽，柳叶弯眉，确实是个美人。

后来的岁月里，很容易发现张少华表演中把传角色的台型和精气神综合得很好。

那大概是因为她从小就爱唱戏，1950年进入中国评剧院，练了6年的基本功，唱、念、做、打样样来。学戏是最苦的，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曲不离口，拳不离手。在当年，她早就练就一身功夫。

当年张少华在评剧《杨三姐告状》和《花为媒》中，以彩旦的身份进行表演，全国各地演了几千场，后来这两出评剧被拍成电影。

一直到1993年她才开始涉足荧屏，在电视剧《武夷仙凡界》中饰演老巫婆，这时候的她已经年近半百了。

而真正让她被观众记住的，还是61岁时出演的《我的丑娘》。

那个国剧还有丑娘的年代

张少华这样的老戏骨，当然不会成为国剧衣襟上最耀眼的花。但她的角色，也总能被人记住。

《我的丑娘》里的母亲角色，一生为儿子不断付出却不被承认，内心饱受折磨，其实是一个过度戏剧化，很难让观众相信的角色。

但张少华一出场，自带鲜活气息，一个为儿子奉献一生，甘愿受屈的母亲角色就出来了。

很多观众在看这部戏的时候，常常为“丑娘”流泪。

但哭得最多的绝对是张少华，当年这部26集的电视剧里，每集丑娘都要流泪，张少华说每一滴眼泪都是她自己由内而发的，觉得应该一茶碗都装不下，都是自己的眼泪。

很多观众哭得最惨的一场戏应该是丑娘拖着病弱之身，沿街乞讨。张少华说，这场戏当时是偷拍，沿街乞讨时，很多人没拿张少华当演员，很多人都给钱，观众看到的张少华那天的眼泪，更是由心而发。

虽然说是丑娘，但许多观众的感觉是角色根本没多丑，据说是导演刚开始为张少华设计形象时，是想把角色往丑设计，还想给她安上大板牙，再在脸上画上大黑胎记。不过张少华反对，觉得缺少善良的感觉，事实证明这个反对太重要了，真正的戏剧性是不需要扮丑来强化的。

当年看戏最打动我的，的确是丑娘的眼泪。

哭，还是哭。但那眼泪，又已经远远超过文字所能表达范畴。

老母亲浑浊的眼泪里，泛光。是泪光，也是渴望的光。

之所以甘愿沿街乞讨放弃尊严地活着，还不是因为心中那点卑微的念头：想看着儿子好？

“丑”，是很多观众对《丑娘》的第一感觉，但回想起来，感受到的，却是一种母爱和人性之美。

那些年李少华演了太多母亲了，《大宅门》中李香秀的母亲、《重案六组》中大曾的母亲、《武林外传》里李大嘴的妈妈。

那些不同的角色里，一以贯之的，其实还是经典国剧对母爱这些人性之美的深度刻画。

可惜，像这这样的国剧丑娘，到后来的国产剧里，就都变成衬托大女主的恶母了。

从樊胜美的母亲开始，这些年国剧里的母亲角色，流行的是吸血子女、胡搅蛮缠、重男轻女……为了帮儿子要钱，什么抓马事件都干得出来。

一路看下来，是不是觉得现在的国产剧，在母亲的角色塑造上，在一路滑坡？

很不幸，这感觉没错。

就说李少华自己，最新的作品其实是《娘道》。

简单对比一下，眼睛伤害太大——演员还是那个演员，娘还是角色的娘，但角色带给观众的印象还一样吗？

但这种对母亲的塑造背后藏着的，其实是这几年国产都市剧的爆款法则。

电视剧需要一个反派，恶婆婆小三看腻了，换原生家庭恶妈妈上场。

《安家》里，这个妈不显山不露水，一张口就问房似锦要一百万。反正就是要钱，不给一百万，我就要到门店大闹了。

母亲的大招，不再是眼泪，而是子女的狗皮膏药，粘上就甩不掉。

要么就是《都挺好》中的赵美兰这样的狠妈，一切为了两个儿子，女儿的命运无关紧要。

到了樊胜美的母亲，还是要钱，每次都客客气气地问，“小美呀，我和你爸可以不吃，但雷雷要吃肉的呀”。

这样的虎妈恶妈，就问你怕不怕。这些角色令人讨厌，只是因为讨厌吗，最令人厌倦的，是令人讨厌得缺乏逻辑，明显，编剧这样写，就是为了凸显大女主们有多惨，母亲有多可恶。

而在当年的经典国剧里，张少华演的母亲角色无论角色大小，是恶是善，角色再夸张，逻辑一定是自洽的。哪怕是李大嘴的糊涂老妈，至少展示了个性和多面。

而如今国剧母亲的逻辑各个都很感人，“我可以虐待你，但你必须供奉我”，而一个个像樊胜美房似锦这样的狠角色，居然会被一个不讲理的母亲牵着走。

这其实就是当下国产都市剧的最大的毛病：一切矛盾直接堆上去，谈不上什么迂回铺垫，就是制造戏剧冲突，恶妈就是个工具人，没有细节，没有审美，没有血肉，这样的角色，真的是反映现实吗？还是把恶妈当成了国产都市剧的财富密码？

对比一下，就更觉得《丑娘》之所以经典，不仅在于张少华，甚至不在于那个剧组，而在于当年那群电视人，遭遇了创造经典的天时地利人和的时代，而那个时代的国剧里，剧情可以极致，但“丑娘”不需要抓马。

她遭遇争议的人生，还是自己救赎了自己

或许是丑娘的角色印象太深，这些年的张少华给人的感觉就是晚景凄凉。

生活中的她好像依然扮演着“丑娘”的角色，75岁高龄依然住在40平米的房子里。

还有网友曝光一段张少华孤身一人住院的视频，她躺在病床上插着呼吸管，闭眼休息身体虚弱，手腕上还有明显的红印，看起来状况并不乐观。

但这其实并不是真实的张少华。在媒体的刻意捕捉之外，“丑娘”私下里明明有可爱快活的一面，这些年的张少华虽然身体瘦削、头发花白、皱纹满脸，但也有笑意盈盈、精神抖擞，活脱脱像个俏娇老顽童的时候。

在生活里，张少华性格幽默，喜欢跟年轻人交流，不仅玩转微博与网友互动，还申请了自媒体的电台账号，时不时与听众分享。直到今年二月，她的微博一直保持更新，在喜马拉雅上，她最近的一条更新还是一个月前。

这些年的她，人生的欢喜就是可以给老伴和孙女亲手做上一顿可口的饭菜， “今天吃饱了，就不管明天的事儿。”

人们对她晚年的记忆，的确包括2018年的一些传闻，说她在年轻的时候带队砸了人家的家，还打断了老艺术家的腿，这个消息曾瞬间传遍了网络，事后张少华回应，都是无凭无据的指控。

到底真相是怎样的呢，在不同亲历者的叙事下，似乎变成了一出罗生门。

但无论真相怎样，在那个特殊的时代里，所有个人的命运都被裹挟了进去，最后成为了后人平淡叙述中的大悲剧。

这才是历史背后，最真实的真相。

这或许也是为什么老艺术家后来对历史保持着足够的淡然。

从青春到年老，张少华的人生，又何尝不是经历了人生悲苦？

少时她家有9个兄弟姐妹，父亲在她3岁的时候就已经去世的，母亲改嫁后嫁给一个工人。张少华是由奶奶带大的。 回忆起童年，张少华说，一年到头只记得咸菜窝窝头的味道。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尝到一点肉末味。

正是这些人生惨痛的经历，让她更容易投入到剧情中，将丑娘角色演得淋漓尽致。

她的人生悲苦又何至于此呢，从艰难困苦的岁月走过来，她早年拍戏还曾身患肺炎，后来一直都住在1982年分配的老房子里，房子只有40平米。张少华说：“有人说要住大别墅，但我就愿意住这儿，老百姓就该这样生活。”

张少华曾说：自己挣钱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帮儿子还贷房款，弥补自己对孩子缺失的母爱。

现在自媒体说她患病时一个人住院，无人陪伴，也不是事实，因为她还有干儿子杨志刚。她说过自己当初买房时，杨志刚便主动和她说，钱不够可以跟他说，不要担心。说到这时，张少华眼含泪光。

因为命运产生隔阂的亲情，或许她已从别处获得。

颠沛流离的身世、艰难困苦的生活、和亲生儿子的隔阂，命运的重重打击之后，张少华的救赎，是演戏。

她说自己一辈子都没有获奖，只想老老实实演戏，老老实实做人。

无论什么角色，她都会认真做注解，为了完成好表演，她不仅抄自己的台词，她还抄别人的台词。

张少华一生共演过约200部影视剧，但获得的奖项不多，唯一一次"白玉兰奖“ “最佳女主角”奖还是2016年的《秘密》，张少华已经70岁了，当年的李大嘴，跪着给她颁奖。

虽然演的都是母亲，但打败母亲的，还是时间。2020年8月，张少华的一段视频在网络上曝光，视频中的张少华满脸老年斑，脸颊凹陷，说话气短无力，人们才发现，原来母亲这个一开始就好像老了的角色，还会更老。

但这些年的张少华深居简出，找到了自己的日子，她每天去市场买菜，从不把自己当明星。邻居和商贩都对这位老人赞不绝口，连小区的环卫工人都说张少华和他们平时十分客气。

这或许才是老一辈老戏骨的风骨。

所以说，我们不舍丑娘，最不舍的是什么？

不只是一个人。而是她所代表的匠心精魂。

是她和老一辈艺术家们，为我们、为国剧创造的那个兢兢业业演戏的时代。

今天我们总提及老剧。《大宅门》《纪晓岚》，一部部多好看。

观众想念的，又是什么？是一眼望去，爆款各不相同的好看。

是原来哪怕一个配角母亲的角色，也不止有恶毒蠢这一种性格，不只有撕x。

是每个人物都踏踏实实从戏里生长出来，而不是跟着爆点走，恶妈要不要撕，和谁撕，如何出场，完全取决于故事里怎么撕，比较刺激。

这些国剧里让人窒息的父母其实都长着一张脸，不必等角色出场，热搜词在构建剧本的时候都已经想好了。

而当年的国剧，张少华演过那么多母亲，《大宅门》里的母亲能和《武林外传》的一样吗？每个丑娘，都各有性格，各有命运，各自成全。

也是在那样的国剧里，张少华把自己的人生悲欢都放到戏里。她塑造的角色，只是一片大海上一点点冰山的尖，但你可以想到，大海下的整座冰山，是演员一生的的命运。

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张少华的人生，也许是：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曾经被伤害过的当事人自己已经原谅了她，而她还是用演戏救了自己。

但那样的经典国剧时代还在吗？没有标准答案，但想想当年的丑娘，还可以装进那么多人世间的真善美，想想也是很开心的，能演到那样的好戏，难怪蹉跎曲折的人生张少华也可以坚持下去。

许多年后回看丑娘真的丑吗？但我觉得很美。

先生这一生，终究是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