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债时间。
一部电影,后台催爆。
“太燃了,太爽了,无尿点……Sir要不要聊聊?”
聊聊就聊聊。
《除暴》
上映6天,截至发稿时间,票房轻松达到2.78亿,猫眼电影预测总票房4亿。
很有可能挤进今年票房前十。
但真不算一部大片。
导演名气不大,刘浩良,编剧起家,《画皮》《枪王之王》都是出自他手,前作《冲锋车》获当年金像奖多个提名。
两大主演王千源、吴彦祖,都认识,但绝不算是票房上能呼风唤雨的超一线。
可以说《除暴》是一匹不小的票房黑马。
然而。
上映至今,评分一直下滑,此刻豆瓣已跌至6.5。
迥异于《气球》叫好不叫座,《除暴》是叫座不叫好。
冷清的11月,靠枪林弹雨和赤身肉搏,要叫座不难。
但对于警匪片老粉。
Sir可能要说一句你们不愿听的话:
警匪片,或者再准确点,港式警匪片,“黑马”可能就是最好成绩了。
Sir看完《除暴》最大感受:
这是一部严重表里不一的电影。
先声夺人,在皮相。
第一层皮,“真”。
真实的悍匪。
故事落在黑恶横行的90年代内地,真人真事足够吸睛。
《征服》里孙红雷的经典角色刘华强,原型正是90年代石家庄黑老大张宝林。
还有《惊天大劫案》拍的番禺大劫案陈恂敏,《西安大追捕》则是西安道北魏振海,《中国刑侦1号案》是连环杀手白宝山......全都有原型可查。
不过,以上提及全是电视剧,拍这段历史的电影常年稀缺,《除暴》的诞生,填补了这一空缺。
要么不拍,要拍就拍狠的。
90年代内地第一悍匪张君,8年里横跨多个省,致死致伤近50人,累积抢劫金额达536万9千元。
他的“悍”,甚至盖过香港三大贼王。
这么一个狠人,最终交给了吴彦祖。
自上一次《新警察故事》后,好久没见吴彦祖演悍匪。
扭曲的疯狂,在他光洁的面颊下,显得格外渗人。
当年冯小刚都说:“如果我要拍部折磨成龙的电影,一定要找吴彦祖当主角。”
这次《除暴》,他变成了这样。
张隼,发型奇葩,满脸胡渣,眉毛直接剃光,显得更为跋扈(甚至还给小孩玩手榴弹)。
粗犷了,也更狠、更嚣张了。
吴彦祖演悍匪,警察则由王千源演,警察专业户。
角色选好了,服化道也得配合好。
旧版人民币。
旧式标语。
老式电器。
全是直观可见的时代印记。
还不够高级,会露也得会藏。
银行抢劫时,一闪而过的熊猫玩偶,是1990年北京亚运会吉祥物。
钟诚(王千源 饰)用的枪是国产64式手枪,它是中国第一支自行设计的手枪,在80年代大规模生产。
场景设计讲究,年代感和真实感都有了。
可这层皮的里子呢?
处处可见的魔幻感。
拍摄地是广东江门,电影中被改成一座架空的城市:常普。
在这里,地域性变得混杂。
比如每一位和老家通话的警官,都说着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吃的基本是面食,唯一有着南方色彩的张隼(吴彦祖 饰),家却是开北方澡堂的。
有意回避联想,有意避开对号入座。
常普,不是内地任何一座城市,它更像是各个城市的共相,甚至可以说是对内地乱炖一锅的整体想象。
这种混搭感贯穿了整部电影。
第二层皮,“港味”。
电影虽然讲的是个内地严打的故事。
终究难掩其浓浓的港味。
录像厅里,播的是《喋血双雄》,墙上贴的海报有《猛鬼大厦》《赌神》《英雄本色》......
其中《人民英雄》讲的也是抢银行的故事,戏里戏外,相互呼应。
电影本身,也拼贴了各种香港电影的标签。
打不完的子弹、用力过猛的爆破、武器当乐器的癫狂......
几场凌厉的抢劫戏,颇有林岭东《龙虎风云》的架势。
街头枪战的场面调度,是对杜琪峰的《大事件》的模仿。
而影片中录像厅多处出现吴宇森的《喋血双雄》,无疑是对双雄戏搭配的致敬。
对应着吴彦祖和王千源。
电影有意识地营造这种双雄感,两人如同镜像——吃着同一碗面,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看着同一部戏,一个学抓,一个学逃。
说着对位的对白。
钟诚说:着急,“他”救不了人;张隼会说:着急,就输了。
甚至,大家的思考都是同频的。
两位强人来回智斗——张隼那让所有人摸不清头脑的绳子开箱大法,钟诚能一眼识破。
为了视察地形,张隼必然要抢占视野高地,料到这点的钟诚,把这一高地视为抓人好地方。
当所有人都以为抓到犯人结案时,只有钟诚意识到这是张隼的局,人抓错了。
最懂自己的,反而是敌人。
只有智斗肯定不够看,还需有武斗。
电影最后那场澡堂打斗戏,是全片最大的卖点。
为了从视觉和心理上呈现钟诚和张隼一较高下的仪式感,专门设计了一个拳击形状的浴池。
为了拍好这场打戏,主创提前集中训练了一个月。
王千源采访时说:
“我们有将近四十天的时间是不吃油的,每顿饭都是鸡胸,每天健身……最后几天为了脱水都不喝水,因为脱完水后皮肤血管更清晰,拍出来更好看。”
为了更加逼真,演员们是拼了。
拳拳到肉不说。
哪怕瓷砖已经垫了东西,摔起来还是疼疼疼。
燃点、爽点,看起来都齐了。
然而。
Sir不得不说,《除暴》仍是一次对港片的背叛。
《除暴》有意延续港产片双雄戏的传统。
可惜,双雄从始至终都没人立起来。
钟诚,人如其名,忠诚于自己的事业。
一出场就是撕牛皮癣。
看着警察标语的广告牌被贴满了告示,他二话不说,一张张撕下来。
面对同事的鲁莽行事,他会上前教育,批评她过于冒险。
而面对犯人,他又是义无反顾、谨记着“咬死不放”。
工作上,他是绝对敬业,生活上呢?
电影安排了一场教女儿功课的电话戏。
为什么要在父亲通勤时询问作业?母亲呢?电影里并没有交代。
而钟诚没有戴结婚戒指的细节,似乎在暗示,他是一个没有家庭的工作狂。
在以前的港片里,我们很少看到毫无牵挂的警察,哪怕有,也是被迫。像钟诚这么一位纯粹的角色,观众有的只是敬佩。
反而张隼这个人物,着墨还多些。
他是个悍匪,也是个孝子。
相比于他和工具人妻子十来分钟的感情戏,他跟母亲的关系,反而更能成为他行动的动机。
比如他每次杀人之前,都向别人收集笑话,为的是回家说给妈妈听。
母亲是怎么失聪的?父亲在哪里?为什么儿子总想逗她一笑?张隼这个孝子是怎么成为恶魔的?
相比于《新警察故事》受到父亲PUA,从而走上极端人格的阿祖,张隼的留白处实在太多。
按照导演的说法,其实原片有3个小时,但为了凸显双雄的对峙,剪掉了人物关系。
这直接导致了警察过于脸谱化,悍匪面目模糊。
受审查所限,这几乎是所有内地警匪片的通病。
别误会。
Sir不是要把所有“锅”丢给审查。
就拿《除暴》结尾来说。
都知道,内地拍片坏人不可能逍遥法外。
落网的张隼,被拖上刑场,执行枪决。
此时Sir清楚地记得电影给吴彦祖的脸来了一个大特写:
让他“演”恐惧、悔恨、惊慌。
吴彦祖再一次搬出《新警察故事》里最后的表情,且这一次更扭曲,更复杂。
不同的是,Sir这次内心没有一丝波澜。
你不知道对他应该同情,还是心酸,还是愤怒……
你不知道他的恐惧和悔恨从哪来——一代枭雄,他怕死吗?
失去所有亲人兄弟后孤注一掷与警察肉搏,输了,他后悔吗?
这个镜头只有一个目的:
将他作为一个罪恶符号发起审判。
而这种“审判”,却是漠视个体的。
同样境况,8年前的杜琪峰也遇到过。
银河映像2012年“北上”,《毒战》。
杜琪峰也拍双雄,孙红雷 古天乐。
反派也是最终伏法(虽然古天乐曝出有双结局),被执行注射死刑。
不同的是,杜琪峰到最后一刻,依然没有放弃角色作为“人”的尊严与欲望。
古天乐的身体被插上针管,毒素慢慢推进体内。
此刻他的嘴却不停地说着自己知道哪些毒贩还逍遥法外,饶他不死,他可以全盘供出:
“魏东,他藏在缅甸
但我知道,云边市有家银行在帮他洗钱
姓陈的,不,姓程……不是不是……
我找到他……
等等……等等……
我还有……我还有……”
他怕了,但他依然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毒枭。
哪怕到生命最后一刻,他还认为自己能靠利益交换洗清罪恶,他不认为自己的恶行是罪孽。
知乎上有这样一条冷清的提问:
“香港为什么老是拍些警匪片?”
问题下只有21条回答,其中一条是庄文强亲自写下的。
一个关键词:“现代武侠片”。
警匪片是现代武侠片,而侠是以武犯禁,用武力去犯禁,做一些越界的事,或者是说做一些反叛的事。他们平常不敢做的事,他们想在电影里看到。
侠的精神是什么?
不外两个字:忠与义。
忠,是对系统的忠诚;义,是对个体的忠诚。
所以香港警匪片真正打动我们的,不是那些打不完的子弹,刺激的飞车,装x的天台……
而是那个永恒的命题:
忠义难全。
正如《喋血双雄》里的小庄,曾经义字当头,李鹰,则对警队效忠;
《暗战》里刘德华是义,刘青云是忠。
寻求忠,必须打破义;践行义,又必须打破忠。
这才是庄文强所说的“越界”。
因为香港电影坚定地相信,在高与低,上与下,错与对之间,还有一个模糊、挣扎的中间地带。
香港警匪片真正的戏码,不是什么双雄对峙,正邪冲突。
而是如何在一次次“忠与义”的抉择中,尽量去接近每个人(包括观众)心中的“正义”。
《除暴》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它只有“忠”,没有任何“义”的渲染。
警察,效忠警队。
贼,效忠犯罪。
至于他们为什么效忠,没有任何回答。
正因为没有来由,所以他们的忠心才会在结局轻易瓦解。
警察,找到犯人后没等增援却只身冲进去跟对方打架,打不赢怎么办?无所谓。
贼,被执行枪决前怕了,怕什么?不知道。
曾经,港片里警察说出的台词是这样:
“明明说好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就快十年了老大!”
如今,《除暴》里警察说出的台词却是这样——“我会咬住你不放。”
前者是普通打工人吐苦水,后者更像一句宣传口号。
当然,《除暴》不是完全在创作上投降。
电影中出现过一段,警察钟诚梦境里的幻觉,他发现自己变成了蒙面的匪徒,以暴制暴。
这是电影中仅存的,暴露人性软肋的瞬间。
一闪而过。
影评人总爱用那句话形容曾经的香港电影:
尽皆过火,尽是癫狂。
当下以港片名号借尸还魂的警匪片,虽不至于装疯卖傻。
却像是网上段子说的那样,中年男人在前戏时跟你聊45分钟中外古今,为的是等药效上来,全是虚火。
更唏嘘的是,我们连体验一把《除暴》式的虚火也很难了。
电影经过数次延期,宣传语一改再改:
从“2020第一部警匪片”,到“2020唯一一部警匪片”。
警匪片哪去了?
看过去以警匪见长的香港导演:
杜琪峰,一部合拍片巅峰《毒战》后消失,翘首以盼的《黑社会3》,剧本至今按在抽屉;
尔冬升,《新宿事件》因尺度太大无法在内地上映,票房失败后再没有碰过警匪片;
刘伟强和林超贤,“北上”后转型主旋律或军事题材。
纵使陈木胜有《扫毒》系列,麦庄二人组有《窃听风云》系列,口碑却一部比一部差。
Sir印象中上一次警匪片的高潮,还要追溯到2012年《寒战》在金像奖的12提9中。
真有那么厉害?
香港媒体都知道,那是港片“小年”,《寒战》大胜更像是金像奖一次心照不宣的默契。
老导演可能有创作力下降的原因,新导演呢?
Sir在2019年4月盘点过一份未来两年内计划上映的港片片单。
9部警匪类型,只有4部按时在内地大银幕上映(《扫毒2》《追龙2》《除暴》《催眠裁决》)
未上映的,两部寄予厚望,都是新人。
翁子光的《风再起时》,麦浚龙的《风林火山》。
当时消息,都是计划2019年上映。
如今,没有任何后续定档消息。
这也是为什么Sir在文章开头说,“黑马”可能就是我们所能期待的“最好”了。
Sir这两天的朋友圈,都在调侃那块“浴巾”。
吴彦祖太帅了。
可那块浴巾,怎么就是不会掉呢?
Sir觉得这块浴巾,恰恰是港式警匪片现状最贴切的隐喻。
被局限在北方的澡堂里,按规矩裹上浴巾。
Sir最讨厌看到的不是裹着浴巾打架。
而是当没人看打架的时候,故意在敏感部位披上一条浴巾。
再吆喝大家来看:
掉不掉?
掉不掉!
这,不羞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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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助理:海边的卡夫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