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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利贺田
《哪吒之魔童降世》票房突破30亿的时候，张苗还未创办北京精彩，当时他在另一家电影公司，年底好几个要上映的电影在筹备，都是真人电影。
那天，他和孙海鹏见了一次面。
两人结识于2017年，一起做过《美食大冒险之英雄烩》，豆瓣7分，但票房不到一千万，对双方都是一次挫败。当时他们就约定好，有天要再聊聊未来和项目。
电影于2018年上映
一年后，那次会面上，新的想法诞生了——两年之内他们要做一部动画电影。四个限定词——原创的、现实主义的、舞狮的、少年的。
张苗用“蛮有野心”、“甚至有点不自量力”形容这个目标。
两年后，《雄狮少年》上映了。我们终于看到了一部原创现实主义国产动画，还是商业类型片，可以触达更多观众。
银幕里，少年阿娟想舞狮，为此他付出了努力，也遇到了现实的阻碍，最终成长为雄狮。
阿娟的故事也延伸到了银幕外。制作《雄狮少年》本身就是一群人想要实现的梦想，也是一场困难重重的冒险。
张苗和孙海鹏
原创的与不被看好的
没有人看好张苗和孙海鹏的合作。没有IP的原创动画意味着缺乏观众基础，没有观众意味着没有票房。
最开始的投资方只有两人各自的公司，主投是张苗所在的北京精彩。
“你出3块钱，我出7块钱，就开始干了。”初期的时候，张苗甚至没有想过还要融资，就是两人互相支持、互相搀扶着做完。
直到剧本接近成熟，才有新的投资方墨客行加入，他们说喜欢这个原创剧本，让张苗有些惊讶，“但如果他们喜欢，好啊，那就一起来做吧。”
原创的动画有多难？电影做完之后，找人过来看片都不容易——原创现实主义动画，名字还叫《雄狮少年》，大家都很忙，没人感兴趣。
就连孙海鹏自己，也迟疑过。
《雄狮少年》的剧本太像真人电影了，那为什么要做成动画？之前业内的共识是，动画片就应该更飞、更天马行空、甚至更玄幻。被问的次数多了，孙海鹏也开始质问自己，“我们的决定是不是对的？这个剧本是不是真的适合动画？”
但他还是坚持了下来，因为动画就应该是多样化的，也因为他的内心曾被阿娟打动过。
内心的问题解决了，还有外在的困难。之前我们听过了太多“十年磨一剑”的国漫创作故事，两年做完一部动画电影可能吗？
张苗感谢了孙海鹏，“他会用他的热情、才华和理性把每一秒钟都用好。”他觉得孙海鹏是国内最好的动画导演。而孙海鹏提到了他的团队，大家的激情、对于故事的认同感，让《雄狮少年》的两年之约变得可能。
电影曾经定档今年8月6日，从开始到完成，正好两年时间。但由于疫情反复，制作进度受到影响，后来改档到12月。
这并不是一个热门档期。之前大部分动画都选择了暑期档，更有野心的会去春节档。
张苗既没有选票房容量更大的档期，也没有退出这个寒冷的贺岁档。正因为市场太寒冷，所以就算没有人看好《雄狮少年》，他也不想失约。
“我觉得这是一个电影人的使命感。如果我们都退了，影院的朋友怎么办？我们的观众怎么办？总还有人愿意在年底的时候走进电影院吧？”
中等预算，两年半的时间，他们把“狮头”挂在了擎天柱上。
与此同时，今年只有两部院线电影豆瓣评分高于《雄狮少年》——《困在时间里的父亲》8.6，《1950他们正年轻》8.9。
舞狮的与少年的
六年前，在国外，孙海鹏偶然看到了国内舞狮队的表演，那一刻，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之前也看过舞狮，当看看热闹就过去了，孙海鹏并不明白，当时为什么会产生如此强烈的情绪。但他一直记得那个舞狮场景，狮鼓雄厚的声音，狮头晃动的样子。
如果舞狮曾让他感动，那一定也能让打动更多人。
制作中，成本最高的就是狮子，因为毛发很多，要动起来，还要真实。
在后期软件里做一个狮头的工程，花了整个团队小半年的时间。孙海鹏找老师傅做了很多狮头，也“解剖”了很多狮头——划开、看外壳的构造、油漆的质感、花纹的样式、内部骨架的搭建……
构建形状只是第一步，最难的是狮头舞动时的毛发。需要后期把毛发做好，一根根粘上狮头。特效师也得加入，写出合适的公式，不断试验、调整，让动态看起来更真实。
狮头的制作虽然复杂、困难，但有实物可以参考，人物的建模更需要创造力。
关于底层少年的现实主义三维动画，之前国内几乎没有人做过。最开始，张苗和孙海鹏也不清楚他们需要什么形象，但原则只有一个，就是现实主义。
张苗告诉美术设计，如果不知道形象怎么设计，就想想身边从小长大的朋友们到底长什么样。起码这样做出来的形象，放到一个现实主义故事里不会出戏。
争议也随之而来，为什么眼睛小？为什么不是美少年？
主创们也注意到了网络上的争论，但他们说不后悔，“之前我们可能受到日漫、美漫的影响比较深。但现在可能是属于中国自己动漫形象构建的新过程，我们在探索，在尝试。有些观众特别不适应，可能是我们尝试的太少了，那就赶紧所有动画人还得去做。”
这同时也是基于故事和人物的考虑：“如果我们的阿娟、阿珍，换成了流行的大眼睛、瓜子脸，还有那份烟火气、认同感吗？”
孙海鹏希望那些少年是特别的、让人熟悉的，而不是长得差不多，换套衣服就是另外一个人，“这样挺对不起观众的。”
“少年”是张苗很感兴趣的题材。中国民族正在实现伟大复兴，对于这句从小听到大的话，他脑海里有着非常具体的影像——一个少年迎着风，朝太阳奔跑。
年初在规划公司未来产品线时，张苗想起之前和孙海鹏聊天，知道他也很关注中国少年，于是有了“中国少年宇宙”——三部动画电影、三部真人电影。
《雄狮少年》打头仗，电影中也有一些暗示。阿娟第一次见咸鱼强时，广播里放着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自则国独立。”
之后两部动画电影，是关于过去的《铸剑少年》，以及关于未来的《逐日少年》，都由孙海鹏执导。
现实主义的与残酷的
《雄狮少年》的前半部分，遵循着类型片的创作规律——三个咸鱼少年，想要参加舞狮大赛，找到隐世高手拜师，刻苦训练、经历第一次挫败、打败昔日对手、进入复赛。
“很少年、很美好，看上去很熟悉。”孙海鹏用“安全”形容前半部的剧情，那是我们看过无数次的叙事模式。
让《雄狮少年》变得不同的，是后面的剧情。
阿娟的父亲在工地摔伤，长睡不醒。18岁的阿娟背上行囊，带着狮头，坐上了去广州打工的汽车。
工地、餐厅、运货、送餐，他一个人同时打了好几分工。长期风吹日晒、从事重体力活，阿娟的皮肤变得黝黑，甚至练出了肌肉。
这段城市蒙太奇中，我们清晰地看见，一个少年是如何被迫快速成长，告别童年和梦想，正式成为所谓的“大人”。
阿娟面临的是生存问题。李白的诗、追梦的决心也许可以打动咸鱼强，但很难改变现实。
张苗在剧本中看到“下下铺”这个细节时，就觉得对了。他想到了自己睡“上上铺”的经历。在北京上大学时，每年春节他都坐绿皮火车回家，人挤人，完全没有喘息的空隙。
如果硬座下面还有空隙，就会有人钻进去睡。有一次，张苗甚至找不到这样的下下铺。站了快48小时，他清楚地记得火车到了绵阳站，下了很多人，上面行李架空了一个行李位，他用最后一点力气踩着椅背，躺到了行李架上，“我都不知道那天哪儿那么大的力气。”
孙海鹏和团队去广东的乡村采风，接触了一些留守儿童，也看了很多纪录片，让电影的现实主义更加落地。
他提到了一部叫《杀马特我爱你》的电影，也是一部关于留守儿童、少年农民工的纪录片，“杀马特就是他们之间身份认同的标准。阿娟、阿猫和阿狗也是互相认同的，他们三个一起被别人欺负，想要通过舞狮证明自己。”
和《杀马特我爱你》相似的是，某种程度上，《雄狮少年》讲述的也是少年农民工史。
故事设置在2005年，孙海鹏说那是城市高速发展的一段时间，各种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大量农民工进城务工，也就有了留守儿童。
如果说《雄狮少年》大部分时候，都在讲述阿娟的个人史，那么接近尾声的那段天台舞狮，故事的主角变成了所有普通人。
阿娟拿着狮头走上天台，他的步伐不稳定，不知道是坚持梦想，还是面对生活。前景是迷茫的舞狮少年，而背景是魔幻的高楼大厦，那是阿娟和他们的父辈修建起来的。
朝阳升起的那一刻，阿娟放弃了梦想。
他张开手臂，密集的楼宇中透出一丝阳光，舞狮少年决定下山。
镜头给到了那些赶车的人、进入流水线的人、早起工作的人，所有城市化进程的背后，是无数个像阿娟这样放弃梦想的少年。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走向，但孙海鹏更希望此时此刻的情绪是感动，“我们所有普通人迎着一缕阳光，顽强地在面对生活，有这种勇气。”
故事还没有结束，阿娟去了比赛，“他决定要放下舞狮，是成长，但也是很残酷的事。我觉得在赛场上，他才真正完成转变，他勇敢地去面对了擎天柱。”
成长、勇气、感动、坚定，这些空洞又抽象的词汇，在阿娟决定跳擎天柱的那一刻，有了具体的意义。
阿娟代表的那些不被记录的、不被讲述的、不被关注的底层，以如此热血、激动、澎湃的方式，拥有了一次高光时刻。城市背景里那些面目模糊的人，终于被生动、平等地讲述。
但故事也没有止于此。主创没有遵循“爽片”的模式，最后加入了一个彩蛋，内核回归悲伤、现实。哪怕赢了一次，阿娟的人生轨迹也没有被改变。
采风时，孙海鹏接触了不少舞狮的年轻人，“有一小部分真的很幸运，可以靠舞狮养活自己。但其实大部分都放弃了，他们练两年舞狮，然后回到社会上工作，就跟阿娟一样。”
但孙海鹏也说，“哪怕他的轨迹没有改变，但他的状态不一样了，他已经是雄狮了，不管在什么样的环境下。”
故事还没有写完时，孙海鹏就定好了九连真人的《莫欺少年穷》。这是他为《雄狮少年》找的注解。
张苗希望在电影的最后，还有一首歌，能给电影所有的情感做一个归纳，“那首歌非常重要。”
前期他听了几个版本，都不满意，直到作曲老师钱雷去他公司，在钢琴上即兴弹奏了一段旋律，张苗才觉得感觉对了。歌词也淘汰了六七十版，一直来回改。哭着笑着吃过饭的人？还是哭着笑着吃着饭的人？一个字、一个词他们都要反复推敲很久。
《无名的人》每一句歌词，都是对《雄狮少年》最好的注解。
张苗说，“我觉得终于为电影完成了最完整的升华，把一个少年的成长投射到了所有普通人身上。这是致敬每一个无名之辈的，致敬每一个少年，致敬每一个曾经是少年的普通人。心灵鸡汤不足以代表电影在我心中的烈度，就是一壶酒，去醉一场。”
目前《雄狮少年》在“凤娱指数-影剧综榜单”小程序中大众评分7.1，专业评分6.9。你看过这部电影了吗？
